12/11/2007

序 神話

深沉青黑的天空。
一艘月牙形的小船,分不清是飄浮在半空,或是水面與天空連成一色,讓在水面的它看起來像是在天上搖曳著。
小船上,女子安靜地坐著,他一根一根地,抽著手上的絲線。

女子:逝去了,逝去了。
天上的光芒,
不知名的漆黑,將他吞沒。
星辰無地墜落,
平原,燃起了黝黑的野火。
燒痛了,
萬年的寂寞。

飄蕩著,飄蕩著。
無數鬼魂的形影,比夜霧
更為濃厚。
左手,或右手,
放不下的是,
依依離情,
萬般不捨。

沉睡了,沉睡了。
過分的安靜,
恣意地佔據,整片時間的
來與去,到與過。
埋葬,
等待著揮霍,
誰的天真的盡頭。

剝落著,剝落著。
啜泣的
盡頭。

水滴滴落水面的滴答聲,迴盪充滿了整個空間。

尾 道標

晴朗天空下的草地上。
黑色岩石的曠野、鐵灰色的工廠、繁華的都市、白色房間―彷若海市蜃樓般―間歇地出現。
男子的身體逐步組合。
片刻,他筆直地站立在草地上。
男子如同沒有靈魂的機械般,向前走去。他的頭上,不知何時,插著―也有可能是長出―一朵花。

八 醒覺

手掌、膝蓋、肩膀,沒有規則地,男子的身體逐漸地分解、散落。
機械手臂從四周竄出,精確地將各部位重新銲接回男子的軀體。
然而重新銲回的部位又不斷地脫落。
於是,機械手臂上的銲槍,重複著相同的作業流程。
直至男子的骨盆、腹腔、胸腔、頸項同時解體的瞬間,工廠逐漸崩塌。
安靜的時刻。
青草從工廠的廢墟中生長,逐漸掩沒整座廢墟。
女子歌聲悠然地從天空往地面流溢。
一片綠野上,男子的頭顱,靜靜地立著。天空降了下來。整個世界被晴朗所覆蓋。

七 零件

草地安靜地躺著。
男子突兀地跳了起來。他開始快速卻平和地提問。
無數人聲卻忽來倏去地打斷他的問題。

男子:為什麼我有銀行戶頭?為什麼我會念大學?為什麼我會吃月餅?為什麼我會找到這份工作?為什麼我會結婚?為什麼我會有信用卡?為什麼我要投票?為什麼我會有小孩?為什麼同事好像比我快樂?為什麼我要過耶誕節?為什麼我要賺錢?為什麼我會說謊?為什麼我會交女朋友?為什麼我要繳稅?為什麼我穿著西裝?為什麼我開著車,永遠只在這條路上往返?為什麼我身體裡面空蕩蕩地,沒有力氣?為什麼我要做我不想做的事?為什麼我沒辦法大聲叫喊?為什麼我沒辦法大聲叫喊?為什麼?大聲?為什麼?叫喊?叫喊?叫喊。

男子的聲音與動作,逐漸地變小。
工廠的機械聲再度響起。草地迅速地被工廠所包圍。

六 系統

如同數十人同時唱誦咒語一般,同時合併著工廠的機器聲,一首歡慶激昂的交響曲磅礡地響起。
繁榮的都市景象旋即浮現。白天與黑夜迅速流逝。人潮、街道、車輛、燈火、高架橋―所有被稱為文明的物件塞滿整個空間。
男子隨著音樂,不自主地手舞足蹈。

男子:讓我們跳舞吧!慶祝這太平的年代!這繁榮的年代!
讓我們唱歌吧!慶祝這自由的年代!這昌盛的年代!
讓我們歡呼吧!慶祝這風調雨順、五穀豐收的年代!
讓我們讚頌吧!慶祝這國泰民安、六畜興旺的年代!
讓我們慶祝吧!慶祝這值得慶祝的年代!慶祝這值得慶祝的年代!這值得慶祝的年代!值得慶祝的年代!

男子開始疑惑地將動作緩和下來。他口中唸唸有辭,力氣從他身上消失。
男子慢慢地蹲了下來。
交響曲逐漸消失,僅留下吵雜的人聲、車聲。
繁華的景致同步黯然,草地間隔著覆蓋了整個都市。

五 拼裝

彷彿被用力扯向地面的羽毛,男子跌落地面。
於是,直挺挺的身體四分五裂。
四週出現各種不同的機械手臂,開始拼湊、焊接男子的身體。
胸與腹,然後大腿、上臂,接著是小腿及前臂,腳掌、手掌。
當頭部終於和身體連接完成,男子毫無生氣地運動著。
黑暗中,女子的歌聲再度漂浮,逐漸清晰。
男子宛若未聞,身體像是向前走去,卻停留在原地。
女子歌聲遠去。

四 傳統

周圍風景開始轉變。景物彷彿剝落一般,一樣一樣被抽離,黑色岩石地面再次浮出。遠方出現一座山丘,男子朝山丘走去。

男子:有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的男子,我見到他的時候,他總是坐著。說也奇怪,他只是坐著,一動也不動,卻讓人感覺到……一股…魄力。或者說是一種威嚴。

男子攀上山丘,然後緩緩地坐下,仿如一座雕像。

男子:「挖掘!」他說。然後,大地緩慢地翻轉。顏色略深,帶著潮溼氣味的泥土,披露在地表上。
「播種!」他又說。於是,周圍傳來許多細微的聲響,數量多的比雨水還多,聲響卻比雨水落地還小。
「灌溉!」他接著說。瞬間,大量的水淹蓋了大地。淺淺的水面下,開始冒出清新的嫩綠。
「等待!」他沉吟了片刻之後這麼說。之後,是冗長的靜默,伴隨著月昇日落,星沉雲過。無數的嫩綠成長―同時老化,拔高成深綠。
「收割!」他終於又說。深綠中冒出金黃,然後在傾刻間墜落。數量眾多的黑影在一大片深綠中現身,貪婪地吞噬著金黃的一切。
「焚燒!」他堅決地說。黑影瞬間消失,地面立即被大火包覆。直到所有的思念都被燒盡,只剩下棕黑色的土壤。
「重複!」他站起身說,「然後,你們也如同這片大地。」。
他轉過身去,往幽深的黑暗走去。
我一頭霧水,正想追上前去問他。突然,天上落下冰雹,用力地向我打來。
「不可追問!」他說。聲音比冰雹還要冷酷。

男子望向一片黑暗。工廠機械的聲音輕微地響起,迅速加劇,淹沒了男子的表情。